1951年,正在北戴河疗养的邓颖超,突然接到一通电话。对方说自己名叫石澹峰,是一名老红军,19年前邓颖超曾经为她和丈夫赵宝成分配工作,此次来电希望邓颖超能够为自己的丈夫证明身份。
“我可以安排你在北戴河疗养院半休养半工作,也可以给你一部分钱治病、养老,但为赵宝成作证明,只有毛主席发话才可办理。个中原因,一般人弄不清楚。”邓颖超一听赵宝成的名字,当即想起了当年那一对小夫妻。
为什么邓颖超熟悉二人的经历,却需要毛主席发话?这其中又有怎样的难言之隐,让邓颖超都难以解决?
“不生育更好,更有时间干事”
石澹峰出生在山西翼城一户贫苦人家,父亲是当地女子初小的一名勤杂工。为了能领到一串钱的学费,石澹峰的父亲便将两个女儿领下了山,让她们上学读书。
在封建社会,女孩子能够上学的实属凤毛麟角,石澹峰的父亲能够不顾世俗偏见,着实不简单。而石澹峰也同样争气,上学之后品学兼优,在学生中名列前茅,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。
毕业之后,石澹峰因为成绩优异,被保送太原女子师范上学。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,石澹峰加入太原群新学会,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也正是在这里,石澹峰结识了才华出众的赵宝成。
图丨石澹峰旧照
赵宝成是1924年入党的中共早期党员,在他的影响下,石澹峰秘密加入共产党,成为翼城走出去的第一个女党员。
入党之后的石澹峰更加积极地投入社会活动之中,虽然和赵宝成的接触机会不多,但共同的理想却让两人越走越近。1929年,赵宝成和石澹峰来到了上海,根据斗争需要,组织批准二人结为夫妻。
结婚第二年,他们的儿子石毅降生。石澹峰产后落下很严重的病症,为了不再忍受要人服侍的清闲,石澹峰决心将子宫切除。母亲对石澹峰极力劝说,毕竟手术之后石澹峰将再也不能生育。结果,石澹峰硬生生地顶上一句:
“不生育更好,更有时间干事。”
在石澹峰的坚持下,手术如期进行。但由于术后没有注意休息,石澹峰的后半生都在难以治愈的病痛中度过。
图丨石澹峰旧照
1931年,随着顾顺章、向忠发相继被捕叛变,党中央决定将中央机关人员分批转移到江西瑞金。赵宝成、石澹峰将独子留给石澹峰的母亲,艰难辗转抵达红都瑞金。
来到了崭新的天地,赵宝成、石澹峰夫妇心情格外舒畅。由于二人都上过学,因此成为苏区的“抢手货”,石澹峰进入红军学校担任教员,赵宝成则担任通讯社副社长。
很快,赵宝成的出色工作引起了毛主席的注意,将他调到临时中央政府,担任总务厅长。然而,赵宝成只干了8个月,一场悲剧就发生了。
为了迎接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召开,中央决定在瑞金修建六大建筑,其中包括能够容纳2500人的大礼堂、广场、纪念塔等,由赵宝成领导的总务厅承担具体的工程建设。
当时这一决定遭到博古等人的反对,他们认为如此大兴土木搞工程没有必要,很容易就会遭到敌人飞机的轰炸。为此,博古特意找过赵宝成,希望他能够停建大礼堂。
图丨瑞金六大建筑之大礼堂
但赵宝成没有“领会”博古的言外之意,反而流露出坚决执行中央政府决议的态度。眼看着总务厅长不听自己的,博古心里大为不快,悻悻离开。
1933年底,苏区六大工程全部竣工。赵宝成没有想到的是,六大建筑起来了,他却“倒”下了。根据群众举报,总务厅内两名高官贪污腐化,受到了严厉的惩治。
赵宝成虽然没有同流合污,但作为总务厅的最高领导,自然也难辞其咎,被指重大失职。
在被毛主席再次提名总务厅长15天之后,由于没有按照博古等人的意见停建,赵宝成被指贪污数万元,未经组织决定就遭到撤职,罚做苦工一年。
在赵宝成被送走的时候,石澹峰紧握丈夫的手,嘱咐他要多保重,要坚持住。谁也没有想到,夫妻这一别竟是永诀。
图丨当年的贪污案报道
第五次反“围剿”失利后,红军主力开始长征。尽管石澹峰符合长征的条件,却被安排留守苏区。在与敌人周旋的过程中,石澹峰不幸被捕,她坚持说自己只是红军的洗衣员。
三个月的严刑拷打,没有让石澹峰屈服。敌人无计可施,将她送到监狱关押起来,不久获准送回原籍。
回家之后,石澹峰母亲已经去世,父亲双目失明,儿子被寄养在姐姐家,却饿得宛如干枯的黄瓜条。巨大的打击让石澹峰一夜白了头,她再一次病倒了。
在身体稍有好转之后,石澹峰开始寻找党组织,参加了山西牺盟会,并且担任儿童团训育课课长。
经历了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,石澹峰多少次出生入死,终于迎来了新的生活。
“这不是赵宝成吗?”
解放初期,石澹峰在陕西朝邑县工作,后来因身体原因,被批准回到家乡养病。身体好转之后,组织上安排石澹峰进入临汾师范,担任女生政治辅导员。
图丨石澹峰在西安留影
1951年,山西省委征集有关省内烈士传略的稿件,石澹峰得知后,含泪将丈夫的革命历史写下。但石澹峰没有想到,因为没有人能证明赵宝成的牺牲情况,赵宝成的烈士身份得不到承认,因此不能入编。
石澹峰一时给气懵了。解放之后她不居功自傲,没有向国家索要丈夫牺牲的任何补偿,如今丈夫连烈士身份都不能得到确认,让石澹峰一时心绪难平。趁着去北京治病的机会,石澹峰找到了当年在苏区的直接领导。
老领导建议石澹峰可以找邓颖超帮忙,当年就是邓颖超给石澹峰夫妇分配工作。经秘书联系,邓颖超表示可以安排石澹峰的生活,但赵宝成的情况相对复杂,只有更加了解情况的毛主席才能够办理。
石澹峰的儿子石毅从朝鲜前线回来之后,看到母亲写的传略,便开始给有关方面写信,寻找父亲的下落。可惜经过多方努力,仍没有结果。
图丨邓颖超旧照
1965年,不甘心的石毅在搜集更多的材料后,决心给毛主席写信寻求帮助,并附上了父母当年在上海的一张合影。没想到毛主席看过信之后,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:
“这不是赵宝成吗?瑞金时期我和他一起工作过,他担任过中央政府的总务厅长嘛。”
就这样,有了毛主席的亲自确认,中组部很快组织人开始调查。次年年末,“赵宝成烈士永垂不朽”的牌匾挂到了石澹峰家的大门上。
当时,丹东政府给石毅拨款盖了三间平房,并让石毅将母亲接到丹东安度晚年。石澹峰特别感激丹东政府对她的照顾,住了六七个月后,她决定回翼城老家收拾一下,之后就安心在丹东安度晚年。
谁都没想到,石澹峰此次一去再也没有回来。
图丨赵宝成革命烈士证明书
回到翼城的石澹峰遭到诬陷,各种“莫须有”的罪名被强加在身上,身体不但受到摧残,人格还受到了侮辱。在屈辱和绝望中,这位不知忍受过多少次国民党反动派毒打的老红军,在自己的住处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。
1978年,笼罩全国的阴霾被扫清,石毅看到父母的老战友伍修权恢复了工作,便提笔给伍修权写信,请他证明母亲的红军身份。很快,伍修权亲笔回信作了证明,还请何长工作了证明。
1981年,山西翼城县妇联在编写妇女运动历史时,查实石澹峰是妇女运动先驱之一。于是她们开始为石澹峰奔走呼号,并引起了全国妇联的重视。随后,在邓颖超、胡耀邦、伍修权等中央领导的过问下,根据何长工、赵品三等人的证明,石澹峰终于被重新确认为退伍红军老战士。
图丨后排左侧为石澹峰
随后,强加在石澹峰身上的各种“莫须有”罪名全部解除,翼城县委为石澹峰重新举行了安葬仪式。不久,赵宝成、石澹峰被正式列入《中共党史人物传》编写计划,他们的悲壮人生自此载入史册。
在党组织的关怀下,赵宝成和石澹峰的历史有了定论,但风波还是难免……
赵保成牺牲经过
1994年,一则讲述赵宝成是中央苏区大贪官的消息,被刊登在《中国检察报》“试刊”上。当时石毅考虑中央对父亲已经有了定论,因此没有放在心上。
但此后多年,全国三十多家报刊以中央苏区反腐斗争为主题,将赵宝成列为反面典型加以批判,有些报刊甚至将对赵宝成批判和歌颂的文章同时刊登。这种局面不但赵宝成的家属难以接受,广大读者也同样无所适从。
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正名,已经72岁的石毅不得不踏上了赵宝成的故乡山西五寨,当地领导给了石毅最高礼遇。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,赵宝成和五寨县的知名度不断提高,赵宝成烈士纪念馆也恢复建立。
图丨赵宝成夫妇上海合影
在此基础上,山西党史研究部门认真收集资料,出版了有关赵宝成石澹峰的纪念文集,对赵宝成的革命经历有了系统的叙述。
然而,在如此多的证明面前,仍有人捏造事实,提出了赵宝成是中央苏区大贪官的说法,干扰纪念馆的重建和纪念文集的出版。就在此时,中纪委要在瑞金举办中央苏区反腐斗争史展览,立即要求山西方面提供赵宝成的历史结论。
2007年,山西史志院出具证实材料,证明了赵宝成这些年的革命经历。
为了彻底弄清赵宝成在中央苏区的情况,81岁的石毅第一次踏上了父亲当年战斗过的地方,在当地领导的陪同下,石毅不但参观了父亲当年亲自领导修建的六大建筑,同时也了解了父亲牺牲了经过。
图丨赵宝成简介
在红军长征出发前,中央决定留一部分部队继续坚持敌后游击斗争,一部分年老体弱的也同样被留了下来。让赵宝成意外的是,他和妻子石澹峰的身体都很好,却也被指名留了下来。
接到通知的时候,赵宝成刚开始虽然没想通,但很猜测到了原因:在他担任总务厅长期间,和毛主席交往过甚,甚至在毛主席到后方养病时,赵宝成还专程前去看望。
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,赵宝成遭到了博古等人的特别安排。
瑞金沦陷之后,赵宝成所在的兴国县开始还有700多人,经历过几次战斗后,只剩下不到200人。赵宝成安排一些老弱病残潜回家乡,自己带着70多人躲进山里打游击,坚守最后的阵地。
在大山之中,赵宝成和游击队员靠着野菜煮粥坚持了半个多月。敌人得知情况后,一边派兵上山搜剿,一边把守进山的小路,企图将游击队困死、饿死。就这样过了十多天,几个饿的受不住的战士私自逃跑,敌人知道游击队弹尽粮绝,开始缩小包围圈,将赵宝成和剩下的四五十人围困在一个山头上。
图丨赵宝成夫妇独子石毅
赵宝成见敌人越冲越近,什么都没有想,最后一颗子弹打完,就指挥战士们用石头硬拼,直到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那一年,赵宝成33岁,而他的妻子石澹峰正在敌人的监牢中备受折磨。
时至今日,瑞金的六大建筑成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标志性建筑,它们见证了那一段中国革命的光辉历史。
2010年赵宝成牺牲75周年之际,瑞金市政府将六大建筑的微缩模型送到山西五寨,在赵宝成烈士纪念馆郑重安放。2011年,在纪念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80周年大会上,赵宝成作为烈士家属代表,应邀坐在主席台上,受到当地领导的亲切接见。
烈士若泉下有知,该是何等欣慰!